作者简介：窦桂梅，清华大学附属小学校长，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基础教育研究所副所长，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邮编：100081
从三个真实的故事说起——
一个酷爱画画的女孩，每天都会投入到自己的绘画世界里。课间、午后一个人跑到花丛旁，一蹲就半天，观察喜欢的小昆虫，然后画下他们的样子。她不愿意与人交流，只有昆虫、花草才是她的最爱。上语文课，不喜欢读文字，总是偷偷地在桌子底下描书中的插图。怎样让她敞开内心，而不只是沉浸在自我的小世界里？
一个内向、不自信的女孩，班里最沉默的一员。在众人面前表达，容易紧张。虽然常有想法，却没有勇气大胆表达。与同学产生一些小矛盾，总是退缩。怎样让她微笑起来，勇敢地展现自己阳光的样态？
一个酷爱冰球的男孩，性格开朗，特别活跃，驰骋在冰球场上是他最开心的事情。但他的心思都在自己挚爱的冰球上，很难静下心来安静地学习。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总喜欢发脾气，用冰场的那一套解决。怎样调整一个外向的孩子的生活节奏，让他心态更加谦和、行为儒雅呢？
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一个个独特的生命，总让我们感叹成长的不易，也让我们敬畏教育的力量。虽然是语文特级教师出身，但任校长已6年的我，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对于一个孩子个体生命的成长而言，没有一门学科能够包治百病。在“成志教育”引领下的清华附小，怎样凝聚起学校办学的所有要素联合发挥育人的作用，一直是摆在我面前的课题。而美育，无疑从一个独特的侧面打开了一扇窗。
一、成志教育：美育之魂
（一）传承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美学精髓
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文明史，创造了灿烂辉煌的文化，同时也积累了无比丰富的传统美学思想。孔子的“美在其中”，庄子的“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美，在中国人心中，不只在于外表与物质形式，更多在于内在与心灵。中国古代美学传统崇尚的是以“意”为美，以“道”为美，更强调气韵意境。比如绘画中追求“气韵生动”、“澄怀味象”，追求一种气脉、气象、气韵，已达到一个人内心或心灵的和谐，人风度的自然、飘逸，气质的典雅、有底蕴。音乐中追求“大乐必易，大礼必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不追求形式的美丽，追求的是一种内在的韵味和律动，含蓄、空灵的美一直被认为是中国音乐作品的最高境界。因此，中华传统文化中美学追求的是含蓄之美、气韵之美、简约之美。
清华附小成志教育，继承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将“审美雅趣”写入学校核心素养的校本表达，将“一品好审美”写入学校的课程目标，就是要在传统中汲取力量，为学生奠定一生的精神底色。
（二）继承百年清华和百年附小的美育传统
在我校百年发展史中，总能看到美育教育的耀眼光芒。清华大学四大国学导师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提出的“至真、至美、至情”的美学境界，是附小美育头上的顶灯。
追溯到成志学建校，校董潘光旦先生，就提倡“教育要回归人本身，教育要唤醒人性自由……以美育培育健全人格”。当时就开设美术手工课、劳技课，为学生未来就业提供职业教育。到了学校西南联大时期，学校还继续开设美术、音乐、科技等课程，学生还在野外设计飞机模型，立志报效祖国。直到上个世纪，附小的学生常常在放学后自发凑在一起，写写剧本、排排美育、请来音乐老师当艺术指导给剧目配音乐、写主题歌等等，乐在其中。每个周末在清华大礼堂进行联欢，演学生们自编自导的简单小剧，寓教于乐。1958年，我校的科学幻想剧《宇宙骏马》在海淀区八一学校礼堂公演，引起轰动，该剧主演还受到周总理的接见。七八十年代，儿童歌舞剧《公鸡会下蛋》、《胖嫂回娘家》等分别在清华大礼堂上演。九十年代儿童歌舞剧《燕子和狐狸》曾在清华大礼堂、海淀区少年宫剧场多次演出，还登上了北京儿童艺术剧场的舞台。《阿诗玛》的作者李广田曾担任过附小的校长，电视剧《四世同堂》中演菊子的演员李文玲就毕业于我校。
成志教育，提出附小少年应当承志、立志、弘志。先贤留下的精神财富，正是附小开展美育的宝贵资源和支撑力量，为附小美育课程的整体设计，提供了方向和指南。
（三）建立现代小学儿童的审美形象
基于对传统文化和清华文化的继承和传扬，附小梳理了“审美雅趣”核心素养的基本内涵。其一，清华附小学生应该具备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审美意识，向往、追求美好形象和美好事物，学会感知美，善于发现美、体验美、理解美、积累美。其二，能在对生活、自然、科学、艺术的欣赏中，受到美的熏陶，进而通过自己的方式表现美。其三，在此基础上能发展美、创造美、传播美，提高自身的精神境界和审美标准，珍爱自己的身体与信仰，懂得身心健康是一切发展的前提，进而养成语言美、行为美、心灵美的成志品质。
成志教育，从理想与信念、意志与品质、实践与行动三个维度，系统构建了“1+X课程”将“审美雅趣”的核心素养通过每天沸腾的校园生活，落实到每一个孩子的心里。
二、美育视野下的课程图景
基于我校“1+X课程”育人模式的实验研究，我们发现美育教育不仅仅需要艺术的载体，更要在“参与·体验·整合·创造”等综合教育情境，从儿童自主发展、文化修养、社会参与等三个维度综合提升儿童的核心素养。并通过学科教学、学科间融合和超学科浸润等不同的方式，融入学生的生活。
（一）学科教学，打下美的底色
艺术学科，是美育的胚芽，是美育教育的精神河床。从构建艺术的“1+X课程”开始，学校的艺术课越来越主题化，越来越体系化。“1”优化整合国家基础性课程，通过对于国家课程的优化实施，提升学生的学科素养和综合素养。
以美术学科为例：我们以“主题”统领课堂上，细化国家课程标准，制定美术学科的质量目标手册和校园景观美术使用手册，以及乐学手册，让老师上课有依据，有操作指南。为了规划课堂教学，要求老师上主题教学，围绕鲁迅、苏轼等艺术综合式人物创设新的整合课，文字系列课，绘本课，各种材料课，让师生在课堂上都成长，都向上。为了落实《美术课程标准》中对写生的要求，提高学生的写生水平，低段学生画校园，中段学生画社区，高段学生画清华园，每年要把学生的写生积累成画册。
以音乐学科为例：在音乐表现方面，除了传统上的音乐课外，还积极进行竹笛进课堂的课堂教学活动，教会学生运用竹笛这件中华民族传统乐器来演奏中国优秀的音乐。例如：《茉莉花》、《紫竹调》、《将军令》、《金蛇狂舞》等等。更是让演奏较好的学生直接升入学校金帆民乐团进行更深一步的培养，使得整体育人达到：面向全体、学有所长、持续提高的良好态势。
而我们的“X”课程，是指由基础课程生长出的个性化发展的校本特色课程，包括学校个性课程，比如：艺术阅读课、学科延伸课（比如：油画造型课、戏剧课等等）
除艺术学科外，每天清晨的经典古诗词吟诵，平长仄短，依字行腔。学生们在经典的吟诵中，感受文化的经典的魅力，熏陶心灵，提升文化气质。午间伴着优美的旋律，进行毛笔字的书写，让学生陶冶情操，感受、体会书法艺术的审美趣味，激发学生热爱祖国文字和传统艺术。学校组建了美术社团、合唱社团、民乐社团、舞蹈社团、戏剧社团……众多学生社团，使有兴趣的同学，能够以“1”夯实基础，“x”发展兴趣，社团形成特长。
（二）学科融合，注入美的芯片
在“1+X课程”的引领下，学校艺术课程越来越重视学生艺术表达表现的培养，并且通过各个学科的整合，让学生在多维度艺术活动中去发现美、体验美、创造美，同时，能够培养学生整合思维与整合意识，使得美育的迁移作用到学生的生活、学习中去。在学科间的交叉点上，注入美育的芯片，形成经典课例，如：
1.数学剪纸。以剪纸为载体和对象，既能丰富对剪纸本身的认识和理解，又能很好地体会图形的变换。从典型的中国剪纸中的团花、双喜、脸谱等引入，在观察中发现其中运用的对称变换。再让学生探索如何创作出这样的剪纸作品，并在实际操作中尝试。在反复尝试中深化对称的特征的认识，发展空间观念。自主设计和创作对称的剪纸作品。
2.科学DIY。学生发现生活中的困难迷惑，然后通过观察，技术的结合，设计科技草稿，然后论证可行性，培养学生严密的逻辑思维及创造方法以外，也提高了学生作画设计的能力。学生精美的设计图，让人惊艳，把图画运用于生活实践，用科技来解释艺术独有的想法，科学与艺术的整合通过系列课程，通过课程的结构化的处理得以完成。
3.音书合一。探索的书法线条的运笔快慢和笔法的节奏和音乐的旋律的融合，让学生不仅学到书法上的知识点，还能通过书法的形式感受到音乐带来的魅力！
4.文字传达美。从人文角度探讨文字与图画的关系，文字与图画相融的意义,从而确定文字传达的功能。给了学生多角度思考文字传达的方法及路径，学会以画入字，也要以字入画，通过中西故事的对比明确文字承载文明，文字传达准确的意识是多么的重要。
以上几例，只能管中窥豹，在附小的课堂上，我们的老师时时发挥着自己无尽的创造力，不断将各学科的审美特质彼此传递。
（三）超越学科，浸润美的无痕
美育，应当消弭在学生的学习生活中。学校超越学科边界，寻找浸润式的审美体验，与学生鲜活的现实生活的生命契合点和生长点。学校在百年文化的引领下，以戏剧，作为超学科整合的最佳着眼点，构建儿童第二重生活。
在附小的戏剧课中，通过直观、形象的戏剧学习与表现方式，如“故事剧场、情景表演、模拟配音……”在学习过程中增强与同伴合作，学会表达。在课程实践中增强了学生的动手能力、创造力以及舞台表现力，使课堂与舞台形成了有机联系。在戏剧的“参与、学习、整合、创作”中欣赏经典剧目中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作品，同时学习西方经典剧目，在学习感受中提升自己的鉴赏能力。
从编到演，儿童站立在戏剧课程的正中央。戏剧课程培养了学生的“想象力、理解力和感受力”，“形象感、真实感和幽默感”，为他们今后成为“知识广、心胸广”的复合型人才奠定了基础。在给家长的“1+X课程”满意度调查问卷中，家长对戏剧课程的满意度高达89.8%；家长参与度高达97.8%。
2015年是清华附小百年华诞，校史剧《丁香花开》的系列成功展演，将清华附小的戏剧传承再次推向高潮，在四校联动、千人参演的汇报中，清华附小全体师生再次受到巨大的精神洗礼。
从零散戏剧展演活动，到有戏剧教学，再到以完整人培养为使命的戏剧教育。丁香戏剧课程是对清华附小戏剧教育历史的传承与创新。聪慧与高尚的办学理念与戏剧教育的教学理念相互融合，学生通过角色体验、情景感知、价值澄清等提升个人素养，发展个性，学会相互沟通，彼此尊重，分工合作，参与社会生活，从而提升艺术的综合素养。
三、美育渗透下的课堂样态
（一）情境·体验
美育的学习方式重在创设的各种情境中个体的尝试、体验。知识的获取、学习的发生可以通过情境学习的方式进行，而并非一定通过言语传授的方式。在真实而自然的实地情境中，学习者通过长期的耳濡目染，获得了大量的默会知识，而这些默会知识的运用，又不断印证着学习的发生。学习者认知的生长和发展，在自然真实的情境中潜移默化地习得。艺术课堂以学生的情感入手，一般通过一幅画，一个事件入手，或一段音乐等让学生进入一种学习情境，如讲甲骨文，出示文字诞生的视频，与同学对话，在原始社会没有文字也没有太多的语言，人们该如何表达交流。在讲技法材料的时候，先让学生探索，学生总结方法。
（二）动手·创造
艺术，在于实践中探索，动手中创造。每个人的欣赏美的认知与体验不一样，表达的方式、创造的想法也不一样。学生通过各类的学习工具，动手操作，大胆创造，让审美雅趣，绽放在学生的指尖上。美育的课堂鼓励学生创造，强调学生的动手能力，艺术课的特点就是要学生亲自体验，动手操作。艺术课关注学生的作画演奏的过程。《一起玩手偶》融入了肢体韵律（手指操），手偶设计（绘画），情景展现（语言动作）等多种元素。用丰富的课堂形式让所有学生都参与进来，培养学生的戏剧兴趣。也希望通过手偶的应用训练学生的想象力、表现力及动手能力。
（三）感觉·想象
美育需要打开学生的多种感官，通过丰富的感觉体验，联接自己的生活经验，打开自己的想象世界。艺术主要的是形象思维，它以情动人。艺术课讲感受感觉，包括色彩感、空间感、物体质量感、节奏感、韵律感等，都是学生自己个体独特的心理感受和奇妙想象。在艺术的世界学生不会犯错，任凭学生去发挥想象，在艺术的世界学生可以成为自己。如像音乐，通过曲调、节奏和声表达自己怀乡、思念或寻找自己等情感，而每个人听到音乐的时候，联想到的画面和情节都是不一样的，是多姿多彩的，是丰富多样的。
四、指向未来的儿童美育视界
成志教育，照耀一生。我们把一个怎样的儿童交给未来，便决定了未来将是一个怎样的世界。美育，构建了儿童一生的精神格局和文化气质。
一是适性扬才。寻找到每个儿童的独特点和个性化需求。引导学生借助自身的兴趣、优势，发展自己。为学生提供各式各样的、多姿多彩的文化环境、审美世界，让每个儿童都能够和而不同，现实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就像文章开头的第一个故事中的绘画才女，在每天吟诵习字的时候，语文老师鼓励她用彩色笔写汉字，她可以用自己喜欢的颜色写汉字的每一笔，这样激发了她写汉字的兴趣，也通过多种颜色的运用，强调了汉字的结构和关键笔画，将绘画的色彩与汉字笔画有机结合起来，既增加了汉字的审美乐趣，也加深了汉字的理解。与此同时，老师还鼓励她阅读经典名著，阅读后根据自己的理解，画一画自己想象的书中人物形象，将语言文字，通过美术的方式艺术化地呈现。花木兰、穆桂英、鲁迅的笔下的百草园还有水浒英雄群像……一个个鲜活的形象，是一个女孩性格变化的写征。从此迪迪变得开朗，愿意画生活中感人的瞬间和画面！学科间的穿越边界的整合，使这个孩子找到了自己最适合的学习方式，从而建立了学习的自信。
二是围绕儿童生命成长周期，遵循儿童身心发展规律，去思考小学阶段的美育的定位与培养路径。由小学各年段之间的衔接到小学与中学、大学阶段的衔接，纵向思考学生核心素养完整发展的有效途径，深入探索基础教育、高等教育领域衔接的人才培养模式。从改革的切入口来看，首先进行学校学制的整体改革，打通九年一贯制，整体美育，形成幼儿园、小学、初中多样化办学体制，探索“学前+义务教育”的一贯制教育规律。就像文章开头提到的冰球小子，到了中年段之后，班主任老师开始从十岁关键期该怎样为这个孩子建立好动力和刹车两个系统进行规划。老师发掘他自身喜欢表演、展现的特点，引导他带领同学吟诵。每天早晨，他都第一个来，打开电脑，准备好吟诵的视频，然后拿出晨读材料，平长仄短、依字行腔，一招一式，一站一眼，他都饶有兴趣地投入练习。老师又鼓励他阅读，在阅读课上经常叫他来朗读故事，后来他竟然喜欢上了编童话故事、表演童话故事，课间有几个同学总是找他，听他的童话故事。这样合理安排他的生活节奏，平衡他的身心节律，于是，让这个孩子能够形成一种张弛有度的生活与交往态度。
三是指向儿童一生的发展长度。立足儿童一生发展的长度，始终坚持“儿童站在学校正中央”，由语文学科的主题教学到完整人发展的主题教育，遵循儿童生命成长规律，为儿童奠定影响一生的良好基础。在成志教育的使命驱动下，探索如何系统化、科学化、分阶段地构建学生发展的核心素养；在核心素养导向下，进行美育的实践路径探索、学习方式的变革以及美育评价的改革等。将儿童的生命体验与生活经验相联结，在与现实世界、未来世界的不断对接中完成成志教育，实现“为聪慧与高尚的人生奠基”的成志教育使命。就像在附小百年华诞之际，学校通过校史剧《丁香花开》来让学生进行一次历史的教育和审美的熏陶。内向的女孩，内心一直向往能在舞台上展现自己，班主任鼓励她报名参加。刚开始排练的时候，她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很难进入情景。就连台词都是说上句，忘下句，而且眼睛不敢看其他人，说话结结巴巴。后来在《最后一课》中为了增加她的情景感，为她设计了一个带玻璃的门板，让她站在门板后，听着炮火连天的背景音乐，透过窗子，几分钟后她眼圈红润了。随后，又模拟体验日军侵占清华，大家逃亡，她更是真情流露，竟然真流下来眼泪。接连的几次彩排，她都是在休息的时候反复揣摩自己的语言和动作，甚至是真哭。就是在戏剧中，她忽然找到了另一个自己，最后成为了百年大戏的几幕的小主演，现在的她阳光、自信，成为清华附小戏剧社团的副团长，是名副其实的小戏骨。超学科的整合，构建了这个孩子的第二重生活，让她重新认识自己，重新发现自己。
在成志教育的引导下，凭借“1+X课程”，附小的学生每天都在享受着美育带来的实际获得，日益呈现出“健康、阳光、乐学”的良好样态。
转载请注明来源
